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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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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尺

天和八年, 正月初四,涼州城,青石鎮。

今日是接財神的日子, 大家夥兒都早早地起來準備好祭牲和香燭。

也因此,天剛抹黑, 早起忙碌的人們都悄悄睡下了。

“甜姐姐, 快陪我去!”

五歲的小姑娘穿著大紅色新衣裳扯著一個高她一長截的小姑娘哀求,手腕上銀制的小鈴鐺響個不停。

“小娘子……”甜姐兒搖了搖頭,“就算是要去放爆竹也要叫上大人才行啊!”

“我不要!阿爹阿娘肯定不會準的!”

甜姐兒眼珠子一轉。

“我去幫你叫阿昌哥哥來,好不好?他長得那麽高,還可以帶著你舉高高呢!”

小姑娘動心了。

“那好吧!”

阿昌原來是當過兵的人,做事妥帖性子又好, 大人也放心。

甜姐兒很快就叫來了人, 陪著這位小祖宗出了門。

這裏是鎮子外的一處小樹林。

遠遠地能看見前方高大的城墻。

布滿痕跡的城墻靜靜地佇立在夜色中,顯出了白日裏沒有的幾分蒼涼。

“謔謔謔——”

野起來的小姑娘像個皮猴似的。

甜姐兒站在一旁, 警戒地看著四周, 生怕這孩子出什麽事。

壯實黝黑的青年走過來招呼:“甜姐兒一起玩兒去吧?”

甜姐兒稚嫩臉上帶著沈穩。

“不了,我要在這裏看著小娘子。”

“你呀!”阿昌笑著摸了摸她的頭,“真是乖巧極了,難怪夫人放心你帶著小娘子。”

“夫人很好。”

她的家裏人都被北蠻人殺了,是夫人幫她埋葬了家人, 帶她回家,還給了她飯吃給了她衣穿。

嘶——

尖銳的嘶鳴聲突然撕開了飄著笑聲的夜。

阿昌的耳朵動了動。

不是爆竹的聲音!

是馬蹄聲還有吹角聲!

他心下一沈,立即抱起兩個孩子。

“阿昌哥哥, 我要玩!”

“阿昌哥哥, 出什麽事了?”

“別怕!”

阿昌堅實的臂膀護住了他們。

遠處的火光只刺痛了他的眼。

沒事!他還有馬!

他對著兩個孩子擠出一個笑,擋住了所有的火光:“走!阿昌哥哥帶你們跑馬去!”

……

馬蹄聲越來越近, 箭矢的破空聲伴隨著皮肉的破裂聲。

“飛雲飛雲……去鐘將軍……”阿昌的聲音逐漸變低消失。

嘶嘶——

馬兒鳴叫了一聲。

身上的重量突然一沈,背後傳來黏膩的觸覺。

甜姐兒死死抱住了懷裏的小姑娘,咬緊了嘴唇。

她抽出阿昌身上的匕首踹在懷裏,用力抓住了韁繩,將懷裏更小的孩子護得更緊了些。

“哈哈……”

意義不明的語言讓甜姐兒繃緊了身體。

之前也是這句話。

身下忽然失去支撐。

是馬匹倒下了!

甜姐兒一咬牙,抱著小姑娘順勢往旁邊一滾。

“這是什麽!”

小姑娘的夢碎了……

“不怕。”

四周是圍著她們打圈的健碩馬匹,馬匹上坐著如同人形的狼。

甜姐兒擋在了小姑娘的面前,右腳原地下踏一步,左腳向右側跨出,舉起手裏的匕首,做出攻擊的起勢。

為首的北蠻人楞了一下旋即大笑,用著不熟練的漢話調侃。

“哪家的小母狼!”

甜姐兒惡狠狠地看著他,沒有回答。

為首之人眼中興色更重,揮了揮手,嘀咕了一句。

“甜姐姐……”小姑娘扯著甜姐兒的衣角。

甜姐兒屏住了呼吸,匕首的刀尖微微顫抖著。

馬上的人笑得昂揚,眼裏滿是興味。

“哈哈!我要把這匹小母狼的頭擰下來!吊在城門上!”

甜姐兒眼神透出幾分狠厲,手中匕首一揮,竟然將自己的頭發削去。

“畜生!你沒有這個機會!”

馬上的人都怔楞了一瞬,旋即大笑,嘴裏嘰嘰咕咕地說著話。

甜姐兒死死盯著他們,心裏計算著。

就是死,也要咬下這些畜生的血肉!

她要先讓他們從馬匹上摔下來,然後趁其不備……

“殺——”

渾厚的聲音凝固了時間。

遠處寫著“鐘”字的大旗在風中招搖。

幾個北蠻人臉色一變。

前方的隊伍並不多,應該只是一支小隊,但是為首的男子卻讓他們懼怕。

紅纓帥盔,紫袍金甲。

“鐘策!”

北蠻人慌了,身下的馬匹也不住地扯動著韁繩。

甜姐兒瞅準時機,抓起身後的小姑娘,從馬匹的縫隙中一下就溜了出去。

“將軍!”眼神犀利如電的男子聲音有些緊張,“前面有兩個孩子。”

鐘策聽見副將的話心裏一緊,細細看去。

前面有兩個小姑娘在狂奔!

他用腳後跟碰了碰馬肚子。

“快!”

白馬瞬間加快了速度。

看著距離白馬越來越近,甜姐兒顧不得已經發黑的眼前,捏緊了手裏的小手,鼓足力氣向前跑去。

然而,身後的馬蹄聲和箭矢破空聲已經迫近。

她要活著!

“啊!”

身後的痛呼聲讓甜姐兒一頓。

手上下墜的力量讓她不敢回頭。

“小孩子!”

眼前白影一閃,一股力量將她向上扯去。

電光火石之間。

一張英武的臉龐印在了她的眼裏。

狹長的眼,入鬢的眉……

……

“哎呀媽呀!老常說的是真的啊!這小姑娘洗幹凈了還真像鐘將軍啊!”

“要不是鼻子和嘴長得像夫人,那可真就說不清了!”

“我倒覺著這小姑娘像襄安縣主。”

“你們倆個大老爺們兒擱我這兒幹哈呢!快滾蛋!”

“嘿嘿,這不是來看看嘛!誰讓我家沒閨女!”

“滾蛋!”

耳邊的說話聲逐漸消失,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和低低的自語聲。

“這小姑娘咋還不醒吶……確實像啊……”

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,小姑娘無聲無息睜開了眼。

“醒啦?”

映入眼簾的臉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。

生得很是斯文,細眉細眼的,一身文弱之氣。

紀明朝拿出了脖子上的玉墜。

那是一把小小的玉尺,上面刻著幾片竹葉。玉尺的玉質不算好,只是普通的青玉,但是看上去溫潤細膩,像是抹了一層油,明顯是被主人貼身佩戴多年。

“那位大夫,收我做了徒弟。鐘將軍被抓後,他帶著我進京將我托付給了阿爹……”

宋望朔心裏的酸澀還未散去,心裏又是一股震動:“馮玉尺?”

熟悉的名字讓紀明朝微微一楞。

“是……師父他……”

她眼角泛起了淚。

“離開後就孤身去刺殺了屈鴻光……”

刺殺自然是失敗了,不然宋望朔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。

“這些事情,我從未對別人講過。”

自從那日以後,紀明朝又恢覆了往常的樣子。

只是……

看著一臉戒備的紀明庭,宋望朔第一次有了苦笑不得的感覺。

他這是還沒“進門”就得罪了小舅子?

“多謝宋少卿,這些東西你就先拿回去吧。”

他可不要再做一次“引狼入室”的人。

家門口,宋望朔被阻攔在了大門之外,手上的油紙包被風吹得一搖一晃,頗有些淒涼的意味。

“咦?”

剛剛買菜回來的紀明朝打破了僵持的氛圍。

“少卿大人怎麽不進去?”

不讓人進門的紀明庭抖了抖。

宋望朔自然接過她手裏的菜:“我也剛剛才到。”

絲毫不提剛才的事情。

可是這哪裏瞞得住紀明朝。

她瞪了一眼縮著脖子做鵪鶉的紀明庭。

“阿姐……”

“好了!”紀明朝拿手扇了扇風,“這大熱天兒的,快些進去!”

紀明庭一下站直了身子,一把扯過宋望朔手裏的菜。

“好勒!阿姐我來幫你提!”

只有我才是姐姐的最好的狗腿子。

宋望朔無奈搖了搖頭。

還是個小孩兒心性呢。

已經是六月了,天氣越發的熱。

幸好紀家院子裏兩顆郁郁蔥蔥的大樹下還算涼快。

亭子旁邊再放一大盆冰塊,這日子也算過得下去。

紀明庭為了展示自己作為“狗腿子”的資格,忙前忙後搞了幾個涼菜。

亮綠的萵筍,透明的海蜇,雪白的雞脯肉,看上去就覺得散去了一半的暑熱。

宋望朔認真誇讚道:“辛苦明庭了。”

紀明庭尾巴幾乎翹到天上去。

知道小爺比你強就行。

宋望朔打開了自己帶來的油紙包,裏面是一些普通的薄荷糕。

“是我前些日子依著你教的做的。”

紀明朝大搖大擺拿了一塊兒。

松軟有嚼勁,薄荷特有的涼意也很足。

“少卿大人手藝真是不錯。”

宋望朔被簡單的一句話誇得熱血上湧。

紀明庭見狀有些不滿。

這兒還有一個大活人呢!

他用力咳了兩聲。

紀明朝失笑:“好啦,我們紀大廚也來試一試?”

宋望朔自然不會和孩子計較,也附和道:“明庭也嘗一嘗。”

“哼……”

紀明庭這才吃了一塊。

不過一入口,他眼前一亮,但是嘴裏還是嘟囔著:“還行……”

三人用了一頓涼爽的午食,又各自捧了一碗酥山。

“你今日怎麽過來了?不是說要陪你阿兄去赴宴嗎?”

宋望朔的眉頭重重地皺了起來。

“康化也要去。”

康化是康榕的長子,和宋望朔同年。

因為家世差不多,年紀也相近,自小就被拿在一起作比較。

而比較的結果嘛……

自然是遠遠不如宋望朔。

也因此,康化對宋望朔很是嫉恨。

此人行事又相當不擇手段,低劣無比。

宋望朔對於這樣的小人,只有避開。

紀明朝明了地點了點頭。

“也好,免得和他沖突。君子嘛,哪裏鬥得過小人。”

宋望朔的表情有些不對。

雖然很細微,但是還是被紀明朝捕捉到了。

“怎麽?我這話有什麽問題嗎?”

宋望朔掩飾地吃了一口酥山。

“也不是為了這個……”

“嗯?”

紀家姐弟相似的眼睛齊齊看了過來。

宋望朔清了清嗓子。

“是為了避免嫌疑。”

紀明朝一下就明白了。

宋家大郎這是準備收拾人呢!

也難怪耿江沒有跟著來,應該是被拉去當打手了……

“真想看看啊!”

無心的感嘆被當做真。

“你想去?”

紀明朝連連擺手:“開玩笑呢!我才不要去那樣麻煩的場合!”

“今日來還有一件事。”

宋望朔的表情驀然鄭重了幾分。

就連一直擠眉弄眼的紀明庭都忍不住正經了起來。

“這幾日,京城不大太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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